气候大会在妥协中闭幕,关键问题仍难落实

来源 | 《财经》杂志 作者 | 《财经》研究员 马铭泽 编辑 | 黄凯茜  

2025年11月23日 18:10  

本文3376字,约5分钟

“化石燃料退出路线图”成为COP30的最大争议点。哥伦比亚将与荷兰在2026年举办首届“国际化石燃料退出大会”,以在气候大会框架外采取具体行动

巴西贝伦时间11月22日,第三十次联合国气候大会(COP30)正式闭幕,比原定时间延迟一天。

此前大会主席团屡次强调大会谈判节奏将加快,以保证大会按时结束。然而各国对于化石燃料退出及资金等核心议题争议不断,再加上11月20日会场的起火事件耽误了大半天议程,COP30像往届一样延迟闭幕。

闭幕会议从原定的当地时间21日晚延至次日早10点,又几经延迟至13:20才正式开始,在倾盆暴雨中历时近七个小时结束。化石能源是闭幕会上讨论的焦点。哥伦比亚、乌拉圭等国对“化石燃料退出路线图”的相关表述未纳入大会关键成果的主文本表示强烈不满,而俄罗斯等产油国代表则批评其不应在大会主席敲定文本后再引发争端,影响大会进程。最终,该议题在折中与妥协中搁置在大会成果的主文本之外。

作为本届亮点成果之一,COP30主席André Corrêa do Lago宣布通过“公正转型工作方案”(Just Transition Work Programme)时,获得了闭幕会议上的第一次全场热烈掌声。大会文本中采纳了发展中国家的核心诉求,将设立具有执行力的公正转型机制。该机制将围绕国际合作、技术援助、能力建设和知识共享展开,确保能源与经济转型的公平与包容。

COP30的谈判日程没有加入更多新议题,而是着眼于推动落实《巴黎协定》框架细则和前几届大会形成的共识。但这没能改变COP30主席团期待突破,但成果有限的事实。近年的全球气候治理不断被阴影笼罩,美国反复退出关键气候承诺,经济贸易和地缘冲突的博弈加剧,削弱了国际社会对多边机制的信任。

在这样的局势下,这场亚马孙河畔的大会仅迈出了象征性的小步,在关键议题的文本措辞上依旧停滞不前,难以满足气候脆弱国家的期望。

由于闭幕反复延期,参会者吹泡泡打发时间
大会闭幕前一天,各国代表团磋商至深夜,会议室门外的记者在持续等待

化石燃料退出路线争议最大

本次谈判的最大争议来自“化石燃料退出路线图”。

在这个议题上,主席国巴西维持“温和推动者”的角色。在COP30领导人峰会期间,巴西总统卢拉倡议,各国需制定“摆脱化石燃料路线图”并扭转森林砍伐趋势。在会议第二周,巴西环境部长Marina Silva称,化石燃料的退出极为重要,并称该路线图的制定是对气候危机的“道德回应”。但她也指出,该路线图应为自愿、国家自行决定的过程,而非强制性条款。

该路线图的概念源自2023年的迪拜COP28。当时近200个缔约国首次在大会官方文本中同意,要在能源系统中实现“有序、公正、公平地向摆脱化石燃料转型”(transition away from fossil fuels),为后续谈判更具体的转型路径打下了基础。

当各缔约方在巴西贝伦再次讨论这一议题时,分歧迅速显现。最终在COP30的关键成果《共同体决议》(Mutirão Decision)中,“摆脱化石燃料路线图”的表述却不见踪影,仅以“自愿倡议”形式保留相关建议,该议题继续被搁置。

已有80余个国家对路线图表示支持,其中既包括英国、德国、多数欧盟国家等已具备能源转型基础、希望以更明确的全球规则推动减排的发达经济体,也包括哥伦比亚和众多小岛屿国家等深受气候风险威胁、对全球温升高度敏感的气候脆弱国家。这些国家认为,没有化石燃料的逐步退出,全球将难以实现《巴黎协定》的1.5度控温目标。因此将希望寄托于在正式决议文件中加入明确的减排路径,包括逐步淘汰化石燃料、改革补贴以及加速可再生能源部署。

反对者主要包括化石燃料出口国以及依赖化石燃料发展的国家,例如沙特阿拉伯、俄罗斯以及印度。它们担忧强制性的化石燃料退出将危及本国的经济增长、财政稳定与能源安全。许多国家强调“能源自主权”,认为不应由国际协议强制规定统一的时间表和路径。即便超过半数国家支持路线图写入《共同体决议》,少数关键化石燃料国家的反对仍足以阻止路线图进入最终文本。

尽管在最终成果上未获突破,在会议过程中,哥伦比亚主导发起的《贝伦宣言》(Belem Declaration),提出应当根据气候科学、有序并在获得充分资金支持的前提下逐步减少化石能源的生产与使用。在此基础上,哥伦比亚宣布将与荷兰共同于2026年举办首届“国际化石燃料退出大会”(International Conference on a Just Transition Away from Fossil Fuels),以在气候大会框架外推动化石燃料退出的具体行动。

资金议题在机制层面更加完善

气候融资议题是本届贝伦大会的重头戏。2024年在阿塞拜疆巴库举行的COP29曾决定设立新的集体资金量化目标(NCQG),即到2035年每年为发展中国家动员至少3000亿美元公共资金,并通过公共与私营部门合力将总量扩大至1.3万亿美元。这意味着,3000亿美元是发达国家必须承担的底线,而1.3万亿美元则是全球共同努力的总目标。

然而,即便最低目标得以兑现,仍会留下约1万亿美元的巨大缺口,公共资金长期不足的问题并未改善,因此“谁来出钱、如何问责”成为COP30谈判的最大难点。

为了把在COP29达成的气候资金共识真正落到实处,COP29期间缔约方会议上还通过了“巴库—贝伦路线图”。该线路图由阿塞拜疆与巴西两国共同主持编制,提出了扩大公共财政、吸引私人资本、改善发展中国家债务环境、调整投资结构等方向,希望把“到2035年动员约1.3万亿美元”的愿景变成有步骤可跟的技术方案。

在COP30期间的发布会中被问起资金落实问题时,欧盟委员会气候行动主任雅各布·沃克斯曼(Jacob Werksman)回应称,仅靠发达国家提供的资金是不足以落实《巴黎协定》的。这意味着,在发达国家资金之外,必须同时有其他出资方加入,并且更重要的是,要通过动员机制催化来自各种来源的资金流动。

他同时强调美国退出气候议题所带来的重大影响,“NCQG的主要出资方之一美国基本上已经停止了来自其财政预算的所有资金,而没有任何包括欧盟在内的其他国家能够弥补这一缺口。当讨论NCQG时,这一挑战必须被纳入考量”。

在这样的背景下,COP30在巴黎协定第9条(要求发达国家持续向发展中国家提供资金)所涉及的气候资金领域给出了若干制度性进展。据最终版本《共同体决议》,大会决定设立一项关于气候资金的两年期工作方案,并且该工作方案将由两位分别来自发达和发展中国家的主席主持。这些成果虽未能解决资金缺口问题,但在资金治理架构的后续落实方面提供了必要的制度基础。适应资金长期被视为全球气候治理中的“短板”。尽管发展中国家面临愈发频繁的洪涝、干旱、海平面上升等影响,但国际气候资金中用于适应的比例始终不足。

根据联合国环境署测算,发展中国家的适应融资需求是当前资金流量的12倍至14倍。正是在这种长期失衡的背景下,COP30通过的《共同体决议》将适应重新置于融资改革的核心位置。该决议要求,在最迟2035年前,将适应资金至少提高至3倍(即从每年400亿美元提升至1200亿美元),同时敦促发达国家缔约方提高其为发展中国家缔约方提供适应资金的供给路径。

尽管本次大会最终在案文中体现了资金议题的进步,却仍未触及如何弥合资金缺口的核心问题,更多只是为未来的治理架构奠定框架。本被寄望为“落实之COP”的贝伦会议,最终仍将诸多关键议题留待明年继续磋商。这样的结果也凸显了当下气候议题博弈的艰难,各国在责任分担与发展权之间不断拉扯,难以在关键抉择上形成真正的共识,使得“落实”仍然是一项未完成的任务。

在闭幕式中,主席团宣布COP31将于2026年在土耳其安塔利亚举办,由土耳其负责会务、澳大利亚担任谈判主席,这种主办地与主席国分离的安排在COP史上首次出现。COP30未竟的关键议题,也将在明年的会议中继续博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