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13日,由太湖世界文化论坛主办,太湖世界文化论坛财富文化发展工作委员会、《财经》杂志、《财经智库》、浙江金融研究院、浙江财鑫传媒承办的“太湖世界文化论坛·钱塘对话”在杭州举行。新加坡太平洋经济合作理事会主席TAN Khee Giap(陈企业)分享了新加坡成为国际金融中心的故事,他表示这不是精心规划的蓝图,而是一场主动拥抱“意外”的顺势而为。新加坡的成功并非源于先天优势,而是在机遇出现时,政府与公务员体系所展现出的务实、胆识与创新治理。

新加坡太平洋经济合作理事会主席TAN Khee Giap(陈企业)
TAN Khee Giap(陈企业)谈到,首先,新加坡拥有抢占先机的敏锐。当美国银行提出利用时差开展外汇交易时,新加坡果断抓住了这个“意外”的起点。其次,这也离不开平衡发展与风险的智慧。新加坡独创性地将银行体系分为离岸与在岸,既开放了市场,又守护了宏观金融安全。而且无论是面对比特币等新科技现象,还是面对财富管理的新机遇,新加坡都选择了在严格风险披露与控制下的稳健发展,宁可慢也不愿失控。不过,当新技术出现时,若出于风险考量管控过严,往往会阻碍行业快速发展、错失盈利机会,这两者之间存在天然的矛盾。
他还表示,在发展中政府的角色不仅是推动者,更是严格规则的制定者与守护者。同时,新加坡还以开放心态广纳国际人才,并大力投资数字化、基础设施等硬软件环境,共同构筑了一个全面、可信赖的金融生态体系。
总而言之,新加坡的经验表明,打造一个金融中心是一项系统工程,它考验的是一个社会在机遇、风险、治理与文化之间的综合平衡能力。
以下为部分发言实录:
TAN Khee Giap(陈企业):大家好!今天,我将为大家讲述新加坡作为国际金融中心的发展故事,并分享其中的十个观点核心观点。
第一点,新加坡从未主动规划要成为金融中心,我们的崛起“纯属意外”,这是我们的副总理亲口所说。早期,新加坡以制造业为核心产业,许多企业频繁向我们提出需求——制造业发展需要配套的金融服务。于是,我们开始小范围地提供相关支持,当时完全没有想过要向金融中心的方向发展。
后来有一天,美国银行的代表找到我们的一位公务员,提出了一个重要建议:“由于时差原因,纽约与新加坡相差约12小时,伦敦与我们相差8小时,日本则比我们早2小时。如果新加坡能成为国际汇率交易中心,你们将是首个获得相关牌照的。”
之后我碰到那位公务员,便问他:“对方让你去争取牌照,没给你拨款吗?”他回答说:“我当时根本没考虑钱的问题。”我把这件事汇报给副总理后,副总理当即做出判断——为美国银行开放外汇交易业务。凭借时差优势,美国银行可以在日本买入、新加坡卖出、再到纽约买入,形成连贯的交易链条。
所以我要讲的第一个核心故事就是:新加坡成为金融中心,始于一场“意外”。这让我想到了杭州,这个“意外”恰恰证明了一件事:当机会出现时,必须抢在时机之前行动,绝不能让它白白溜走。我们正在做一项博士后研究,主题是“杭州作为‘俱乐部枢纽’(clubhub),如何助力‘七小龙’企业发展”。我们非常好奇,当年那些基金经理和天使投资人,是如何决定投资这些企业的。
第二点,新加坡的公务员体系有个特点:做得好是本职,做得不好就要承担责任,因此公务员往往不会轻易推行太多新政策。新加坡国土面积小,作为金融中心,我们始终面临一个两难困境——既要推动金融产业发展,又要确保宏观经济稳定。
当年给美国银行发放外汇交易牌照后,我们立刻思考:新加坡体量这么小,大规模的外汇交易会不会影响宏观经济安全?于是,我们开创了课本上没有的模式——将银行体系一分为二:一个专门处理新加坡元业务,另一个则处理非新加坡元业务(当时以美元为主,还有马克和法郎)。也就是说,教科书里从未提及可以将银行拆分为新币与非新币业务板块,还执行不同的缴费标准——非新币业务缴纳10%,新币业务则缴纳33%的税费。
第三点,我想强调这种“两难”的本质:你既是运动员,又必须兼任裁判。新加坡作为金融中心,既要推动产业发展,又要防范其带来的宏观风险,因此时常需要在两者间寻找平衡,尤其在环境变化时,更要精准测算利弊。
第四点,环境变化后,公务员能否随之调整?新的行业结构出现时,公职人员是否愿意尝试新的制度变革?以支付方式为例,各类新型支付手段不断涌现,若让央行牵头推进这些新事物,不仅需要耗费大量时间制定规则,还要考量多方面因素。做得好、开放得当,是公务员的本分;可一旦搞砸,就可能给国家带来损失。所以说,公务员必须具备过人的胆识。
所以我想说明:当新技术出现时,若我们出于风险考量管控过严,往往会阻碍行业快速发展、错失盈利机会,这两者之间存在天然的矛盾。
第五点,既然新加坡的金融发展不依赖课本理论,那么作为金融中心,我们是否应该主动选择一些更具竞争力的领域深耕?从面积上看,新加坡比中国香港大,作为外汇交易中心,我们目前排名世界第三,这源于我们从起步阶段就确立了明确目标。
当瑞士、欧洲的银行因监管要求必须像美国一样实现100%透明化时,大量财富管理业务涌入新加坡——但这绝不意味着我们支持洗钱。只要有确凿证据,我们就会将相关人员遣送出境,而在财富管理领域,新加坡确实具备战略优势。
最近,来自中国的家庭办公室数量激增,这让我们有些受宠若惊,其增长速度令人难以置信。但现在我们已开始梳理规范,明确哪些业务可以做、哪些不可以,这一领域的发展节奏也会随之放缓。因此,我们始终要拿捏好一个平衡:既要推动行业成长,又要评估其背后的风险。公务员除了要有前瞻性眼光,还必须学会与市场环境协同合作。
此外,作为金融中心,新加坡央行聘请的许多专家都不是本地人,而是外籍人士——仅靠新加坡本土,无法满足金融产业对人才的庞大需求。我记得前总统曾问过我一个问题,当时我没能立刻回答:“为什么有那么多新加坡本土的专业金融人才在中国香港工作?”
我思索许久,发现其中并无复杂原因——新加坡的薪资水平与中国香港相当,但确实有大量新加坡金融专才赴中国香港发展。后来我们查出了关键原因:在新加坡从事金融业的人才,到了中国香港大多担任二把手、三把手,而非一把手。他们没有野心,不会威胁到老板的位置,凡事都按规矩办事,既能让老板信任,自身职业发展也更稳定,这就是他们选择赴港的核心原因。
如今,我们看到许多来自美国、世界各地以及中国的金融专才都在新加坡发展。有一点我们必须明确:这些人才的薪资要与市场挂钩,其激励机制不能只与盈利挂钩——否则一旦出现亏损或风险,他们拍拍屁股走人,损失将由国家承担。因此,在引进金融专才时,我们必须建立一套完善的筛选和约束机制。
目前,金融业占新加坡GDP的比重约为15%。但大家可能想不到,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要成为顶尖金融中心,文化至关重要。这里的“文化”,指的是面对治理规范时的坚守,面对利益诱惑时的定力——你会不会心动?会不会畏惧?新加坡人在这方面的“畏惧”,恰恰是一种优势。新加坡的法律体系高度透明,在这一点上,我们的把控始终很严格。
最后再分享一个细节:当年美国银行的经理向我们申请外汇交易及储备牌照时,我们问他还有什么需求,他说:“我需要能今天来新加坡,明天就返回美国。”这就对基础设施提出了要求——机场的进出效率必须高。就像我来杭州,有直航就不用先去上海再坐高铁。但目前飞往杭州的航班常常是凌晨才抵达,这会影响出行效率。同理,如果前往加拿大、泰国等地的交通经常拥堵,那这座城市也难以成为金融中心。
除此之外,网络速度也很关键——在新加坡,上网速度一直保持在较高水平。我们每次入住酒店,都要询问WiFi密码,而在新加坡,我们正在推动全域自动WiFi覆盖,实现数字化便利。
在人才引进方面,我们同样谨慎。银行团队里全是外籍人士或全是新加坡人,都不利于发展,因此我们也在大力培养本土人才,涵盖数字化、金融治理、法律等多个领域。
我认为,打造一个成功的金融中心是一项系统工程,涉及文化建设、基础设施完善、公务员担当、政府角色定位等多个维度。新加坡能成为金融中心,并非单纯依靠市场力量,更因为政府扮演了积极且精准的角色。举个例子,我和央行的公务员一起吃饭时,他们总会坚持AA制——“你付你的,我付我的”。这种严谨的治理作风,贯穿在整个金融体系的合作中,也构成了新加坡独有的金融文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