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百度公司声明了‘疾病吧’不会商业化，看似我们的抗争胜利了，实际上还有很多后续的顾虑，斗争才刚刚开始。” 1月13日，一位百度“血友病吧”吧主告诉《财经》记者。
当日下午，百度公司邀请公益机构及部分贴吧吧主共同召开大会，商谈疾病贴吧未来如何共同管理运营。一位负责协调当日百度吧主协商大会的百度公司企业社会责任部人士表示，大会结束后若有消息公布，公司将会发布声明。
针对倍受关注的“贴吧售卖”事件，前一天，百度已发表声明称，全面停止病种类贴吧商业合作，只对权威公益组织开放。目的在于对相关贴吧进行更加专业和高效的运营管理，让广大病种类吧友成为最大获益者。
“血友病吧”引入的最新管理者是公益组织、北京血友之家罕见病关爱中心（下称北京血友之家）。该中心理事长关涛告诉《财经》记者，自1月12日起，他已被百度公司邀请为贴吧中的管理员。但从权限上还仅是“普通吧主”。根据百度贴吧的管理级别，未来如果引进更高管理级别的“官方吧主”，自己也随时有被“官方吧主”免掉的可能。
此前，关涛曾多次向百度公司申请做贴吧管理员，但一直未有音讯。近期事件升级后，在百度发表声明表态与公益机构共同管理运营的11日当天下午，该中心人士接到百度公司人士的电话，主动邀请关涛做管理员。
“既然是邀请参与共同运营管理，包括有怎样的权限与义务，还需要与百度公司落成纸面上的协议，免得空口无凭日后生变。”关涛说。
此外，根据百度贴吧以往的管理制度，普通吧主还需要进行限期内的考核。比如，百度规定，普通吧主必须签到一个月至少20天，发言至少60条。如果不满足百度会撤销吧主。而对互联网技术并不熟悉的关涛能否胜任、顺利通过考核，也是“血友病贴吧”原吧务组成员的共同忧虑。截至目前，原吧务组成员的管理员权限尚未全部恢复。
目前来看，“未来不排除百度平台将这家公益机构拿掉，‘血友病吧’还将面临被卖掉的命运。”上述“血友病吧”吧主称，根据以往部分贴吧被卖经验，在售卖初始遭到抵制时，百度也采取过紧急公关，引入第三方机构作为管理员，而之后又将其撤掉，换成通过竞价获得的更高权限管理员。
眼下，商讨未来如何共治疾病贴吧，显得尤为关键。
“血友病吧”被卖始末
2015年11月，“血友病贴吧”中突然多出了ID为“血友病专家”的一名官方吧主，主题贴吧的图标和背景图也被更换。吧务组成员小白最先发现了这一情况，认为这是贴吧将要被卖掉的端倪。
百度的主题贴吧被正式卖掉之前，更换背景图、增设官方吧主是普遍的特点。5个月前，2015年6月4日“疾病吧”中的“牛皮癣吧”就出现了此种情况，背景主页和图标功能设置均更换，随后吧主们的管理权被禁，该贴吧被出售给莆田系某民营医疗机构。
小白迅速提醒其他的吧务组成员，并联合其他的尚未被卖的疾病贴吧吧务组，商讨应对方案。“我们讨论过要不要转移阵地，是否把精华帖给复制备份，以及如何与百度公司后台管理人员交涉。但半个月之后，再没有其他新变化，大家也逐渐放松了警惕。”小白说。
直到2016年1月6日上午，十余名吧务组成员均被撤掉，权限最大的管理员“蚂蚁菜”另被禁言。其后，2个月前空降的官方吧主“血友病专家”在贴吧内发布声明“受百度公司委托管理该吧”，称百度收回贴吧进行统一管理，是大势所趋，望吧内病友冷静理性对待。
当日，原吧务组成员与“血友病专家”进行交涉，质问为何被卖、以及买方是谁，被告知“会征求百度公司的意见，并尽快给出反馈”。小白另与百度贴吧平台人员沟通，如何能赎回贴吧，被告知“赎回并不是再无可能，但要看群友的报价，进行竞价”。
此间，关涛也与百度方面交涉，通过贴吧认领的端口发布邮件，递交纸质材料、申请该贴吧管理权限和资质，但未获回应。1月7日，原吧务组成员发现，原有累积多年的有关血友病常识科普和求医经验的精华帖陆续被删除。
“我们考虑过退路，吧务组一部分人也打算放弃了，干脆去其他互联网社区重新开辟版块。但另有一部分人还是很坚持的。”小白告诉《财经》记者，该贴吧成立已有十年，从最初的几十人发展到至今的7000余吧友，又因为大家均为病者，再无以往十年中的心力，去换地重建网络社区。
直至1月11日，管理员“蚂蚁菜”在互联网上控诉贴吧被卖经历，方才引起舆论发酵，事态遽变：当日，百度公司发表声明称将调查此事，次日再度发布声明称全面停止病种类贴吧商业合作，只对权威公益组织开放。
超40%疾病吧被卖
血友病吧的主题是病友求医经验分享、借助虚拟社区空间的彼此安慰、鼓励，以及疾病与医疗常识的科普传播。严禁虚假不实广告传播、揭穿“江湖骗术”，也一直是贴吧管理人员坚守的底线。在诸多疾病吧中，均有类似的功能。
多位疾病贴吧吧主告诉《财经》记者，他们并不反对拥有平台所有权的百度公司推广商业模式，以往一些商业广告在贴吧内推广时并未引起大家反感，但吧友无法接受的是“不实医疗广告”的入侵，以及贴吧被卖后被长期以来社区集体抵制的口碑不佳的“江湖郎中”所控制。其担心这将对很多病友，尤其是新注册进入的吧友们带来误导，极可能贻误病情、危害人身健康安全。
按百度贴吧的管理制度，若已卖出的贴吧，吧主分三个等级，最大的管理权限为买方获得的官方吧主，其职权可对任何普通吧主与小吧主予以任免，可撤销、移除吧友，并可操控贴吧的管理权与运营权，删除负面信息、发布广告。
作为第二、第三等级的普通吧主、小吧主，则仅能删除部分帖子，对违反帖内规定的发言吧友的禁言时间也只有固定的天数。“这两个职位都是干活的，并不拥有实权。”小白说。
“牛皮癣吧”吧主关关（化名）是一名北京某三家级医院的皮肤科医生，他告诉《财经》记者，2015年6月空降的“官方吧主”出现之后，贴吧内“群魔乱舞”，偏方秘方老中医等小广告横生，充斥着“食疗大师”“养生大师”等不规范字眼。
与此同时，贴吧内还置顶了一些招租广告。关关咨询运营方后得知报价是：置顶一条帖子，每个月9000元；任命一位小吧主，每月6000元；将一条帖子加精，每个月600元。“这些明码标价的结果是一片残局，对发布的帖子内容不受任何限制与审核，混乱到让一些呆在群里多年的老吧友不得不退出”。
据关关、小白等人介绍，一些熟悉的疾病吧多被售卖，已知的包括湿疹吧、白癜风吧、鱼鳞病吧等数十个贴吧。另据知乎网友的统计，40%的疾病贴吧被卖掉，买方包括民营医院承包、个人承包、广告公司平台承包等多个类型。
对以往已出售的疾病吧买方，如何妥善处置后续事宜，以及此次“血友病买家”是谁，和网友统计的“疾病吧超过40%被售卖”的数据等问题，上述百度公司企业社会责任部人士该人士均不予置评，仅表示百度公司之后会对公众与媒体集中关心的问题作出声明答复。
牛皮癣贴吧在百度疾病贴吧中，活跃度在前三名，后台数据显示，月活跃用户数16万，日访问量1.5万。这种活跃、热门的贴吧的售价较高，而吧友数量不足万人的“血友病吧”属于非热门贴吧，售价较为便宜。《财经》记者采访获知，售卖的价格可进行谈判，但每年起步价数万元，最高的竞价则可以高达数十万元，甚至百万元。
游戏类贴吧是百度尝试的较早的售卖领域，据一位贴吧网友截图显示，该网友所在的一家网游公司曾接到百度平台的合作电话，称可通过购买来申领认证两个与该公司商标有关的两款游戏吧，因集合了大量精准、细分的用户群，并拥有很高人气与营销价值，认证费是每年200万元。
《财经》记者采访获悉，目前尚未被卖的疾病类贴吧，在过去的几年来，也一直遭受各种医疗广告不时地入侵。为此，2014年9月，吧主们曾发起了联合抵制行动，也多次向百度平台集体申诉。
一位“心脏病贴吧”的吧主称，做吧主五年里，始终与一些自称祖传秘方的“神医”斗争，也有一些小医院做广告。尽管遇到这种帖子会删除，但她十分担心疾病吧被承包后的后果，“靠谱的好医院根本没有时间到贴吧里打广告，医院每天的挂号都要排队”。
有效共治是关键
负责贴吧商业合作的“百度贴吧企业平台”里，经认证的百度官方代运营合作伙伴共有32家公司，并分为金、银、铜牌三类。部分公司此前接受媒体采访时称，承包贴吧需竞价，只要不涉黄涉毒或诈骗信息的机构均可合作，所拥有的权限也根据出价协定。
不过，据多位受访的贴吧吧主介绍，在更换吧主、卖出贴吧过程中，百度方面不会通知原吧务组。“作为吧主已近10年，在完全遵守贴吧协议和吧主协议的情况下，没有任何知会直接被免职，我们原来都是以公益之心来做，这确实是一种弃之如敝履的情感伤害。”关关说。
法理上，依据百度贴吧内部管理制度，贴吧所有权归百度公司所有，百度平台也有权对吧主进行更换。关涛认为，如果涉及转让，吧主是否应该具有优先权，这一点在协议中并没有明确。而事实上，吧主此前维护贴吧的长期努力也应有价值，在转让时被考虑，不应被漠视。
“血友病吧”虽然不是第一个被卖出去的贴吧，但接手该贴吧的北京血友之家，却是第一个参与管理的公益组织，“我希望做的经验和尝试不只针对‘血友病吧’，对于其他疾病吧，我也有所考虑。”关涛说。
关涛表示，要借此机会，与百度公司来探讨维护疾病类贴吧的规范、良性发展，更好地服务于弱势群体，无论是否遵行商业模式，都必须牢牢把握住不让虚假小广告横行的底线，并弥补以往内容审核上的漏洞。
“血友病贴吧”如何有效共治管理的走向，也影响着牵动着更多疾病吧吧主们的神经。上述心脏病吧主说：“此事如果没有好的处理，我们这些其他疾病吧也迟早要碰到这个问题。这是一个绕不过的坎儿。”
